新書+講座|死亡面前人人不平等:社會不公平如何威脅我們的健康
這或許是一組和你的印象截然不同的數據:
• 美國人均GDP在世界名列前茅,但兒童貧困率(23%)比立陶宛還高(15%)
• 在日本,92%的15歲男孩預期可以活到60歲,在俄羅斯僅65%
• 15歲女性因生育而死亡的比率,在西非獅子山是21分之1,在意大利是17,100分之1,在醫療保健開支全球最高的美國是遠高於意大利的1,800分之1
• 在英國,低階公務員的死亡率是高階公務員的4倍(扎心了)
這些數據來自我們本月出版的新書《致命的不平等:社會不公如何威脅我們的健康》。作者麥可·馬穆(Michael Marmot)教授認為殺人的不只是病毒,更是權力、財力和資源上的不平等,而社會不公平對健康造成的影響,要遠遠大於醫療制度本身。
麥可·馬穆是倫敦大學學院(UCL)流行病學教授及健康公平研究所所長,他也擔任過世界醫學協會會長與世界衛生組織「健康的社會決定因素委員會」主席。馬穆教授領導團隊進行有關健康不平等的研究已有四十多年,他曾受英國政府邀請,檢討英國健康不平等的狀況,於2010年出版了著名的「馬穆報告」——《公平社會、健康生活》(Fair Society, Healthy Lives)
致命的不平等
社會不公如何威脅我們的健康
麥可·馬穆 著 • 洪慧芳 譯
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,2021
在這本書引用了豐富的實例與統計作為證據,可以顛覆對健康乃至於社會的慣常看法,並激勵人們去解決社會上不利於健康平等的權力失衡、金錢失衡與資源失衡。
活動預告
《致命的不平等》新書發佈會及講座將於下週二(11月16日)舉行,詳情如下:
主講人:
麥可·馬穆(《致命的不平等》作者)
楊永強教授(香港中文大學公共衛生講座教授)
主禮人:段崇智教授(香港中文大學校長)
時間:11月16日下午4時30分至5時45分
地點:香港中文大學鄭裕彤樓3樓5號演講廳
語言:英語
參與方式:現場參與;Zoom直播,掃以下二維碼
或點擊左下角「閱讀原文」跳轉
今天的推送就和大家分享本書〈前言〉的節選,馬穆爵士講述了自己關注健康不平等的緣由:他本是醫學院學生,在精神科實習時,體會到看病不只是開藥,更需要應對致病的社會環境,於是改去研究流行病學,探索人的患病率為何因生活環境與方式而有所不同。
我為什麼研究健康不平等
麥可·馬穆
標題為編者所加
為什麼醫生看完病人後,又把他們送回致病的環境呢?
眼前這個女人看來十分悲慘,走起路來似乎滿心愧疚。她走向醫生,坐了下來,蜷縮在椅子上。門診氣氛沉悶冷清,沒什麼人情味,也沒有關懷,對看診毫無助益,至少完全無法提振我的心情。「上次你痊癒是什麼時候?」精神科醫生以濃濃的中歐腔問道。中歐口音似乎成了精神科醫生的必備條件,即使在澳洲也是如此,這個人就是。
「噢,醫生,」病人說:「我先生又酗酒了,還打我。我兒子又進監獄了,十幾歲的女兒懷孕,我幾乎天天以淚洗面,無精打采,睡也睡不著,厭世到不想活了。」
她有憂鬱症不足為奇,當下我的心情更低落了。那是1960年代,我是醫學院的學生,正在雪梨大學的教學醫院——皇家阿弗萊德王子醫院(Royal Prince Alfred Hospital)——的精神科門診實習。
馬穆爵士、教授
精神科醫生告訴那位婦女,停用藍藥丸,改吃紅藥丸。他寫下一個月後的回診時間,那個看來依然悲慘的婦女就離開了。就這樣?沒別的了嗎?現場的醫學院學生面面相覷,醫生解釋他能做的非常有限,幾乎沒別的辦法了。
說那個病患只是欠缺紅藥丸,根本無法令人信服,她的憂鬱症顯然和生活環境有關。精神科醫生說他幾乎沒別的辦法了,那可能是真的,但後來我開始質疑那樣的診斷,我將在本書中說明這點。對我來說,那不該意味著束手無策,「我們」應該注意導致她陷入憂鬱的原因。關於這裡的「我們」應該是指誰,以及我們能做什麼,這個問題解釋了我為什麼放棄精神病學,轉而研究致病的社會因素,並於後來致力宣導大家採取行動。這本書說明了多年來我從那個沉悶的門診室開始,一路走來的歷程。
而且,生病不只是心理疾病的問題,生活條件也會導致身體罹患疾病。我在雪梨的內城貧民區教學醫院實習時,那所醫院服務大量的移民,當時他們主要是來自希臘、南斯拉夫和意大利南部。這些人只能以非常有限的英語描述症狀,可能是強忍著腹痛來掛急診。醫院要求我們這些實習醫生給他們一些制酸劑,就打發他們,我覺得這很荒謬。患者因生活上的問題來求醫,我們卻只給他們一些白色藥劑。我心想,我們需要工具來幫他們處理生活上的問題。
一位德高望重的資深同仁告訴我,心理生活有連貫性,所以壓力大的環境導致心理疾病或許一點也不意外,但生活中的壓力不太可能導致身體罹患疾病。當然,他錯了。當時我沒有證據反駁他,但現在我有了。在這本書中,我將以證據顯示心理生活與身體疾病之間的關聯。例如,死亡與身體有關,不單只是心理的。我們知道,心理疾病的患者比常人的壽命短了10到20年。心理不管發生什麼事,都會深深左右一個人罹患身體疾病、心理疾病和死亡的風險。一個人出生、成長、生活、工作和老化的環境,以及影響這些日常生活條件的權力、金錢、資源方面的不公平,對他的心理狀況都有深遠的影響。這本書主要是在探討那是怎麼運作的,以及我們可以做些什麼。
當時我想得越多,就越覺得藥物治療是一種很糟的預防方式。我指的是大部分的藥物治療,而不止是邊緣社群中某些人的腸胃不適或遭遇家暴婦女的憂鬱症。手術似乎是相當粗糙的癌症處理方式。肺癌幾乎是可以完全預防的—只要戒煙就行了。那時我還不知道,約有三分之一的癌症是可以透過飲食預防的。我們當然想預防心臟病,而不是等到它發作再來治療。中風應該可以透過飲食及治療高血壓來預防。當然,外傷需要動手術,但我們能不能採取一些措施減低受傷的風險?不過,話又說回來,我自己發生過嚴重的單車事故,對優質的手術醫療充滿了感激(當時手術仍是免費的,感謝英國的國民保健署)。
至於預防,當時的我覺得(現在的我有證據可以佐證了),只要經濟與社會地位無虞(能去私人診所,而不是去我當時任職的公立醫院),你就能掌控自己的生活,合理地運動,適度地飲食,並享受快樂的假期。難道我們要告訴那個來看精神科門診的婦女,她應該停止抽煙,等丈夫不再打她以後,她應該確保每天吃五份蔬果嗎(當年我們已經知道健康飲食的重要了,雖然那時還沒有「一天五蔬果」的口號)?難道我們要告訴那些勉強孤獨謀生的移民別再吃炸魚薯條,加入健身房去運動嗎?那些認為健康是個人責任的人,難道覺得我們應該告訴那位罹患憂鬱症的婦女好好加油、振作一點,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嗎?
後來我想到,我看的那些病人大都是社會的弱勢族群,他們並非赤貧,那個憂鬱婦女的丈夫還有工作,那些移民(可能像多數的移民一樣)也是努力工作以便在社會立足。但他們都屬於社會低層。事實上,發生在那個憂鬱婦女身上的所有事情—家暴、兒子坐牢、十幾歲的女兒懷孕——在社會底層更常見。我看到社會弱勢的影響在我的眼前上演。與其說是貧窮,不如說是社會地位低下導致生活問題,而生活問題又進一步導致他們的身心生病。
她身患疾病,病情嚴峻,宛如熊熊大火。吃藥治療也許可以療癒,撲滅火勢。但是,難道我們不該致力防止火災嗎?為什麼醫生看完病人後,又把他們送回致病的環境呢?我告訴自己,若要預防疾病,需要處理那些致病的環境,而不是光開藥,或告訴病人要乖乖聽話。從那時到現在,我從未見過一個病人是因為醫生告訴他要減肥,而減肥成功的。
身為醫生,我們受到的訓練是去治療病人。這是無庸置疑的,但是,如果一個人的行為和健康與其社會處境相關,我不禁自問,改善社會處境究竟是誰的責任。醫生難道不該參與嗎?或至少我應該參加嗎?我之所以當醫生,是因為我想幫大家變得更健康。如果生病時的治療充其量只是暫時的補救,醫生應該參與改善那些致病的情境。我以前有這樣的理念,現在依然如此。
然而,醫界的許多資深同仁並不打算支持那樣的理念。他們光是滅火,就已經忙得團團轉了,沒有精力再去改善那些增強火勢的情境。
我思索這些想法,並在呼吸照護病房擔任實習醫生時,遇到一個罹患肺結核的俄羅斯病患。我向資深同仁「報告」這個病人時,沒有從他的病史講起,而是—如今回想起來,還真是尷尬—說俄羅斯的X先生像杜斯妥也夫斯基(Dostoevsky)筆下的人物,人生衰事連連,像在人生道路上走著走著就不小心撞到腳趾(好囧)。他賭運奇差,嗜酒如命,情場失意,如今他彷彿俄羅斯小說裡的角色,得了肺結核。
幾天後,胸腔科的主治醫生把我拉到一邊,對我說:「有一科很適合你,那叫流行病學。」(總之,就是想辦法把我打發走、以免我繼續煩他。)他說在那個領域裡,醫生、人類學家、統計學家同心協力地研究,為什麼人的罹病率因生活環境與方式而不同。於是,我拿了獎學金去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,跟著李奧.賽姆(Leonard Syme)教授攻讀流行病學的博士學位。
可以研究社會環境如何影響健康與疾病,這概念對我來說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。我巡視醫院病房時,一直告訴自己,如果社會環境導致身心生病,或許一個社會的罹病率可以告訴我們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。我知道,這聽起來顯而易見,但我接受的是醫學訓練,不是思想訓練。我的意思是說,「健康社會」(healthy society)這個詞有雙重意涵。健康(健全)社會當然是運作良好以符合公民需求的社會,但也因此使人變得更健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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